前一陣子,我去了日本京都大學研修中文。中文研究室位處文學部七樓,窗外一片青蔥,遠眺大文字山,確是問學的好地方。於是,每逢星期三下午,我與研究室的同學在文學部的圖書館舉行讀書會。有次我們翻到南宋方鳳(1241-1322)的〈答仇仁近〉詩。全詩用字淺白,表現對山林之趣的嚮往。其中有言:「竹徑鳴騶斷,芝壇野鹿多。」第一句似乎寫清幽,第二句以道教文學常用的芝壇、野鹿意象賦予作品隱世意味。方鳳為什麼要以「鳴騶斷」寫清幽? 我們最初解讀其為馬嘶叫之聲漸落,故有清幽之意;不過與下一句超然物外的神態不合。這兩句詩的用字雖然淺白,但是我們未能把它讀得透徹。
後來,我們無意中重讀南北朝時期孔稚珪(447-501)的〈北山移文〉,其中寫及一位文人自鳴清高,佯裝為隱士寄情於山谷之中。後來他知道皇帝委派「鳴騶入谷」找他,賜以徵召他入宮的詔書,他立即變得意氣風發,棄文人雅士風度於不顧。為什麼他性情大變呢?因為「鳴騶」代表著榮華富貴。「騶」本義是指負責駕駛車馬的小吏;他們隨顯貴出行,並在旁喝道途人讓路。「鳴騶」就是指這種低級小吏。然而,在孔稚珪的筆下,「鳴騶」一詞被賦予了庸俗、唯利是視的意思。以此意再讀方鳳詩,其詩的第一句應指人事之富貴虛榮,紛擾已斷,剩下來只有代表「清高」的竹;這個意思便可連繫至第二句的超然物外。而「鳴騶」的解釋更豐富了作品的意涵。
由「鳴騶」一詞的延伸意義可知,中國傳統文人從來都以清高、樸素的生活態度為尚。方鳳詩中「竹」的意象與「鳴騶斷」的結合,更是大雅君子理想生活的投射。宋代蘇軾曾說「,。無肉令人瘦,無竹令人俗。」,「竹」於此被塑造為「俗」的對立面。「俗」一般是指庸俗,與「樸素」相對。可見傳統文人的自我期許,大都表現在他們的意象運用之中。他們賦予意象「新」意,而這些「新」意我們一直沿用至今。文學作品中每一個意象的組合都是文人的苦心經營,我們閱讀它,就像是閱讀了傳統文化中的精粹部分。當眾人還在追求更加富裕的生活之時,我們是否能夠多點重視古人留下的啟示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