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開任何一本中國文學史,唐朝兩大詩人——杜甫和李白——的介紹是一定少不了的。杜甫憂國憂民、忠君愛國,因此後人加給杜甫「詩史」、「詩聖」的稱號;而李白則極愛飲酒享樂、追求仙道,由此獲得「詩仙」的尊稱——這是我們讀文學史所知道的杜甫和李白的大致面貌。不過,如果我們對兩人的描述僅止於此,那麼我們對他們的認知其實並不全面。他們是「人」,不是雕像,這說明他們有著多樣的「面目」:吟哦「吾廬獨破受涷死亦足」的杜甫,也有狂放不羈的時候;豪言「千金散盡還復來」的李白,也有著為國為民謀福的抱負。
「紈絝不餓死,儒冠多誤身」(〈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〉)這兩句詩,用對比手法帶出詩人的憤懣之情:有錢有勢的富貴子弟不會受窮挨餓,而奉行儒家忠君為民思想的讀書人往往際遇坎坷,言下之意,「儒冠」是不值得追求的——這詩可不是出自李白,是杜甫寫的。詩裏杜甫自述擁有突出才能:「讀書破萬卷,下筆如有神」,一心想報效國家:「致君堯舜上,再使風俗淳」,然而結果是「朝扣富兒門,暮隨肥馬塵」——溫文爾雅的杜甫,也有言辭激越的一面。
再舉一首詩:〈醉時歌〉。這首詩裏出現一個狂飲放縱的杜甫:「得錢即相覓,沽酒不復疑。忘形到爾汝,痛飲真吾師」,不是只有李白才會「五花馬,千金裘,呼兒將出換美酒,與爾同銷萬古愁」(〈將進酒〉),看,杜甫也愛飲酒,一有錢就去買酒和朋友痛飲。同一首詩裏,杜甫還寫道:「儒術於我何有哉,孔丘盜跖俱塵埃」,跟前面那首詩提到的「儒冠多誤身」一樣,這裏也否定了儒家思想,而更進一步,把萬世先師和殘暴的大盜「盜跖」並提,說不論是聖人還是惡賊,結局都是一個樣。我們的「詩聖」杜甫,當他受委屈的時候,也會發脾氣、抱怨的,看到杜甫這一面,我們才擁有一個有血有肉的「真杜甫」。
現在來看看李白,除了愛飲酒、好花錢尋樂子,李白還常常想著煉丹做神仙。我們讀他這類放浪形骸的詩,於是就不大會想到他其實也會憂國憂民,他其實也想在政治上有所作為,用現在的話來說,李白活脫脫是個「個人主義者」。這個「個人主義者」,在他年輕的時候,卻早已有用世之心:「莫謂無心戀清境,已將書劍許明時」。他也寫過這樣的詩句:「羌戎事未息,君子悲塗泥。報國有長策,成功羞執珪」,訴說對外族入侵的擔憂,亦道出自己想要建功立業的心願。
我們讀文學史,很多時候只會看到作者性情中較突出的一種特質,而忽略了其他面向,以致每一個古人像只代表一個概念——有的甚至已成為一個僵化的概念——他們分別只能擁有單一表情、單一行為。然而事實並非如此。試這樣想想,如果我們坐一架時光機,回到2,557年前,看到孔老夫子五歲時的模樣,知道至聖先師也曾有童稚的一面,會不會覺得他容易親近些呢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