嚴羽《滄浪詩話》提過「大抵禪道惟在妙悟,詩道亦在妙悟」。又說「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,如空中之音、相中之色、水中之月、鏡中之象,言有盡而意無窮。」什麼是妙悟?不可湊泊,又如何可悟?音、色、月和象,一下子消逝,捉不緊,抓不住,今是而昨非,昨是而今非,如何把握事實的真相?最終如何可以得到覺悟?禪境和詩境如何湊泊?中國的詩歌理論受禪佛教影響,詩歌與禪宗接通了,自是境界翻了幾番。
生死關頭 應否出聲
研究公案故事,當可獲得禪悟的信息,由此掌握詩境。禪宗典籍《無門關》記載了一則公案故事,叫香嚴上樹。禪師香嚴講了一個關於爬樹的事情,說有個人正在爬樹,但是此人手不攀着樹枝,腳也不踩踏着樹幹,不知怎的,單憑口裡咬着樹枝,懸掛在樹上。
這時另外有人在樹下發問,問佛祖為什麼要西來中國?此爬樹人如果不回應,就違反有問必答的原則;如果回答,則又會喪命。在這個時候,爬樹人該怎樣做才好呢?
這則故事明顯創設了一個困境:爬樹人在樹上命懸一線,活命只依靠咬着樹枝,在有苦自己知的艱難下,生存固然荒謬,但是就在這個生死攸關的同時,身邊不但沒有人伸手營救,還有人在樹下問一個與生死無關的問題,更要求身處生死邊緣的爬樹人回答,在生存的荒謬上加上另一層荒謬。
開口與閉口都不得要領,生死覺悟無門,如何可以解開疑惑,有所領悟呢?這與詩學又有什麼關係?
《無門關》一書由無門慧開禪師所輯錄和解說而成,慧開禪師在這則公案下解說道:縱有口若懸河的論辯,在這裡用不着;就算能夠講說佛教經藏,在這裡也用不着。意味禪悟非關文字言說;同理,嚴羽在《滄浪詩話》非議以文字為詩,以才學為詩,以議論為詩,無非都是在揭櫫詩歌的真實境界。
不立文字,直指本心,如何可達?慧開禪師認為要得到覺悟,在於「活卻從前死路頭,死卻從前活路頭」。
無論活路與死路都仍在生與死的思考困局之中,開口回答與閉口不答仍身在困境,原本就在困境之中,哪有覺悟之理?從死路活過來,從生路死過去,生死來去,萬緣放下,非關文字,意境無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