晉.陶淵明所寫的《雜詩》十二首之一,談及人生驛動不居,旨在勸人珍惜寸陰──「人生無根蒂,飄如陌上塵;分散逐風轉,此已非常身。落地為兄弟,何必骨肉親?得歡當作樂,斗酒聚比鄰。盛年不重來,一日難再晨;及時當勉勵,歲月不待人。」道出古人時有飄泊不定、離鄉背井的際遇。
陶淵明在詩中所抒發的,是「盛年不重來,一日難再晨」的感慨,勸人得把握時刻流逝的「盛年」與「歲月」;到了宋代,詩家普遍追求以哲理入詩,面對四海為家的課題,從蘇軾的名作《和子由澠池懷舊》可知,箇中所載的眼界,跟前人頗有差異:
人生到處知何似,恰似飛鴻踏雪泥;
泥上偶然留指爪,鴻飛那復計東西。
老僧已死成新塔,壞壁無由見舊題;
往日崎嶇還記否,路長人困蹇驢嘶。
蘇軾與其弟蘇轍情感深厚,二人在宋仁宗嘉祐元年(公元1056年)隨父親蘇洵上京應舉,途中曾於澠池縣的一間古寺寄宿,並在壁上題詩。後來昆仲各散東西,蘇轍因而寫了《懷澠池寄子瞻詩》,故蘇軾有和作如上。
詩人以「雪泥鴻爪」──即具象的畫面來說明抽象的道理:人生四處飄泊遠行,就如飛雁一樣,按時節往還異地;偶然在雪地駐足,過後趾爪痕跡匆匆化掉,就沒有誰記得,地上有過如斯留痕。
蘇軾想到古寺的老僧奉閒,身後尚有小塔一座,以記錄他寄居塵世的踪影;但兄弟二人往日在寺壁上之題句,即如「飛鴻踏雪泥」那樣,緣垣頹而逝。
另邊廂,蘇轍在原唱提及彼此長途跋涉的經歷,蘇軾也於和作問及弟弟,是否還記得崤山那段崎嶇險路,以及其中經歷?當時所騎的馬匹,因路途艱辛而卒於崤山一帶,大家只好換騎疲驢,繼續行程。此行人驢俱疲,一路顛簸,直教人難以忘懷。
困苦經歷 水過無痕
同樣是書寫人生旅程,陶詩所感歎的,是隨風飄盪的身不由己,繼而感慨年華流逝而不返,故我們須聚集比鄰「得歡當作樂」。
蘇軾的哲理與先賢不同,飄泊的焦點和主體並非個人,而是在時間的長河中,人生苦旅無論經歷到何種程度,最後終究是水過無痕、舊題無可覓尋。人終究會被歲月洪流蓋過,在蘇詩的眼界裡頭,未有作樂須及時的意味,反而強調事過境遷;當刻再大的困苦經歷,到了後來,還不過是「那復計東西」的飛鴻爪印罷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