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光中先生上月仙遊,平添了告別2017的涼意。他離開前一天,我正在準備一個高小學生語文講座的教材,選着余先生的詩作《一枚松果》,向小學生介紹詠物詩的特色。
網絡流傳的余先生詩作名篇,如《鄉愁》、《鄉愁四韻》、《等你,在雨中》等,較重視勻稱的結構和浪漫的情意,明顯具新月派的遺風。
其實,余先生詩作給我最深印象的,是他的自由體新詩,意象清明,時空跨度感強,情感細緻又富於繆思,感性與知性兼具。
余先生喜歡大自然,也特別喜歡寫松,例如《孤松》、《松濤》、《別門前群松》等篇,從松子的清香、松針的低嘯,到夢裡拾松,虛實並置,古意盎然。又如《松下有人》與《松下無人》,不論當前的「虛空」與身後的「虛名」,還是靜心的「修鍊」,皆充滿禪趣。余先生居港十多年,筆下山水有情,故特別喜歡他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作品。
他於香港時期所寫的詩作,較為人樂道的,當然是《紫荊賦》和《過獅子山隧道》,見證了詩人與兩岸三地的情誼。而筆者較喜歡的,卻是《霧失沙田》、《蛛網》、《不忍開燈的緣故》等篇,詩人敘寫沙田、八仙嶺、馬鞍山,甚至電氣化火車時,滲入「渡頭、遠客、暮色、萬籟」等古典意象,讓詩意蕩漾於古今之中,叫人迷醉動容。還是詩人向明說得好:「詩經、楚辭,唐、宋詩的名句,西洋典籍、舊約聖經,在他的詩中出出入入,自然輕巧,一點也不影響他詩中純正現代風韻。」
一位曾是余先生學生的前輩朋友,於余先生仙遊當日,傳來他1977年修讀余先生「現代文學」課程的考卷手稿。卷中第一道考題是:「中國現代文學何以是『現代』的?請就語言與思想兩方面加以分析。又中國現代文學之『現代』與西方文學之『現代』有何異同?」余先生是外文系出身的,到中大中文系任教,早已從比較文學角度入題,讓中文系學生思考現代文學的思潮和現象,拓寬學生視野,別具教育意義。
余先生仙遊當日,看到不同社交網站的悼文,其中,以林世仁先生的悼詩寫得最貼適,將余先生的詩中意境兼收並蓄。在此與大家分享:
《弔詩人──弔一個時代的大幕悄然將落》
地上,一盞燈熄了
天上,一顆星亮了
與永恒拔河的人
斗然換了方位,加入
永恒的彼端
繩索的這一方
一個時代的大幕
落下了十分之九
暗沈沈的夜裡
還有誰自書案中抬起
目光,自那遠去的
壯盛的光中,取來火種?
不再拔河了
各自擎着光的桌案
各自亮起了小小的星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