這學期教「當代文學理論與中國文學」,發現同學最容易混淆的,就是文學理論中的「後」思考。其實,後結構、後殖民、後設等理論中的「後」,皆不只是簡單地指向先後次序的「後」,而是對前一個相關理論的反思、質疑,甚至顛覆。
以結構主義為例,它強調從生活表象中梳理背後隱藏的種種社會文化結構,探索其組織的相互關係及整體組合模式。結構主義包括許多內容,以其中的「二元對立」為例,結構主義者從生活概念中的高低、上下、高矮、肥瘦、陰陽、有無、老幼、男女、君臣、美醜、善惡等對立面,致力歸納社會運作的普遍邏輯組織。
然而,後結構主義卻質疑以這「二元對立」概念認識世界的正當性:倘若將「美醜、善惡」的抽象概念加諸「男女、君臣」來理解,其中所產生的價值判斷和邏輯矛盾,則意味着「男性、君主、美、善」皆對立起「女性、臣下、醜、惡」,當中,為何「女性、臣下」要跟「醜、惡」並列在一起?這表象會否引來更深層的意識形態爭論?
此例恰好突顯出結構主義的簡化現象問題,後結構主義者反詰其本質的謬誤,故後結構主義中的「後」,並非單一指向時序的意義,也指向了批判意識的所在。由是,後結構是否等同於反結構?非也,此「後」也並不指向單一的「反」目的,而是透過尋找差異,確認例外的存在,透過認識落差,了解邊緣與多元的共時並存。
應用於文學創作,結構主義則致力於整理和歸納敘事結構的組合模式,梳理文學傳統的敘事結構,如敘事的起承轉合、敘事人稱、故事人物及人物間的相互作用,甚至敘事的教化目的。作為入門學習,結構主義確實有助初學者掌握整體的敘事概念,然而,這並非金科玉律、絕對權威,後結構主義質疑其必然性,強調因循的盲點,提出創新思考的種種可能性,也讓學習者得到進階思考的空間。
於是,我們解讀文本時,也就有更多元開放的思維,能進一步理解不同結構的書寫意義。例如,余華《現實一種》的主角可以不是人物而是暴力、韓少功《馬橋詞典》可以不寫情節而以編寫中國方言詞典形式記錄知青生活、劉以鬯《酒徒》可以運用醉酒說夢的心理語言、西西《哀悼乳房》的敘事者可直接跟讀者對話作敘事干預。
(文學理論中的「後」思考之一)